车斤月

走剧情走剧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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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

 

俏如来是被冻醒的。

他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，仿佛一夜入了冬，寒气遍布了整条江。梅花坞外通着水路，可以直达灵界，俏如来雇了一艘小船，现在正是在江上。

他披上外衣，从船舱中走出来，艄公站在船头上跺着脚搓手，看见他出来便招呼着：“客人你也醒了啊。”他说话的时候呵出白气，“今天这天气实在太古怪了。”

俏如来看了看四周，白雾弥漫，已经看不见河岸。河面平静地流淌，但是上层已经看不见鱼群，应该因为天气变化潜藏到更深的地方去了，天气实在是冷的过分，寒气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贴在人的身上，让他想起了一个月前的羽国，这种联想让他思维发散，进而产生了不太好的猜测。

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有些晚了，他没多余的时间去关照另外一个人。灵界近在眼前，他还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。

突变的天气已经不利于行船，俏如来有些歉意地看着船家，要不是他，对方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还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受罪：“这时节还是靠岸的好，下个渡头您就将我放下吧。”

他本体是妖，到可以不受影响，一般人没准备，再这样下去肯定是要生病的。

船家松了口气的样子，心道这小师傅善解人意又好说话，乐呵呵地答应了。

东方蒙蒙亮的时候，船只便靠近了城郭，渡口的人不少，码头边上停了不少像他这般半途更换行路工具的旅人，还有些受天气影响未曾出水的空荡渔船。俏如来从船上下来，结清了费用，踩着踏板登上岸。

俏如来在船上漂了三天，双脚刚一着地时候还有些不适应。他并未急着走，而是往四周看了看，这周围看上去到是没什么异样的地方，才戴上兜帽，朝官道那边去了。

许是天气骤寒，今天这边的行人也不怎么多，越是往前便越觉得人少，等到近了城门那边才看出人多，甚至排了长长一串的队伍，俏如来安静站在后面，似是早就料到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
这架势恐怕是设了卡，与九界其他地方不大一样，中原没有朝廷权贵这个说法，各个城池皆是自治，有些地方仰赖着尚同会管理，但有些地方却也有城主坐镇其中，但只要没有大事，断不会这样查验。

这样限制人员出入，只有两种可能，一者城中出了大事，二者便是他之前安排散出的流言起了作用，两者无论是前是后，到都是跟他的目的不谋而合。

俏如来定了心便安安静静跟着排队，直到轮到他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。

守城的士兵看上去训练有素，统一穿着甲胄，在这儿守了一整天，心里难免还有有些不耐。俏如来穿着一身素白的袈裟，却跟常见的佛门中人又有不同，更何况现在天气越发冷了，他这样的着装不算单薄，但也绝对不够御寒，怎么看怎么显出可疑。

那几人看见他，总算来了点精神，当下对他喝道：“你，说的就是你，你从哪儿来的，来丰城做什么！”

俏如来闻言停下脚步，除了自己的兜帽，他气质正派，眉眼看不出半点邪诡气息，只觉得是一个温和俊美的修佛者，不过一头白发和眉间十字红印略有些乍眼了，见面前几人来势汹汹也只是一笑：“在下俏如来，此行是去灵界，不过路过而已。”

尚同会之主的名字，便是俏如来，这三个字听上去不算陌生，已经足够令人瞠目，寻常人听到怕是要吓一跳。眼前这当兵的到也算沉得住气，略略吃惊之后便沉下脸来：“你说你是谁，难不成我就要信？你要是没证据，说什么都没有用。”

俏如来倒也不生气，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枚白玉牌，玉牌入手温润，上面并无半点花哨雕刻，似是寻常便可得的一个物件。他将这东西交给面前之人说道：“这是信物，可交给你们上面的人验看。”

他态度平和，但是却又透出从容，那士兵轻慢之心收了大半，疑惑地接过东西：“……我不管你是什么人，这验探结果出来之前，你怕是要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
俏如来微笑地点了点头说道：“那是自然的。”

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身边的人群，这段对话听到的人很多。俏如来人在丰城这个消息，恐怕很快就要被有心人传遍九界了。

俏如来态度良好，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，士兵找来了上级，这些人对他态度也不算差，只是牢狱之灾难免。

牢房内陈设简陋，只有一扇小窗，还离地甚远，好在还算干净。俏如来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便开始打坐入定，泰然自若并无半点不适的模样。

看守牢房的人看他这模样，倒也生了几分崇敬的心理，甚至还问他：“小师傅放宽心，您这样的人，想必很快就能出去了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说。”

俏如来心中感念这份好意，顿时觉得这地板都不那么冰冷了，笑着说道：“那就借您吉言了，我常年都在外，此处比起风餐露宿起码多了屋顶，我并没有什么需求，您放心就是。”

看守本也只是客气寒暄，闻言也不再多话，自巡视他的监牢去了。

看着人走远了，俏如来松了一口气，没有外人在边上，他终于能闭上双眼，放任自己体内止戈流的力量扩散开去。

他还是珍惜自己性命的，这一点他没有跟恋红梅撒谎，毕竟这条命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，这上面还绑着上官鸿信，还有那没来得及传承下去的止戈流，这两项没法比较轻重，但都让他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。

这一阵持续到了深夜，倒也平静无事，只是到了子时将近的时候，四周突然蹿升出一阵低寒的温度，这种寒冷跟气候无关，更像是什么东西接近了一样。

俏如来一直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，金色的光芒在内中一闪而逝，一瞬间气息收敛，与常人几乎无二。

来了。

戮世摩罗来的太快了，甚至快过了俏如来的预期，按照时间计算，他们怎么都应该在自己出城之后才找上门来。但他哪里知道，魔世之人对于幽灵魔刀有自己的追踪方式，戮世摩罗等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。

这个一身魔气的青年凭空出现在了牢房门口，他靠在铁栏杆，脸上的惊讶跟真的一样：“哇哇哇我的好大哥，你怎么被人关在了这个地方，来你不要怕，小弟我来救你了。”

俏如来并不去接他的话头：“你想要的是幽灵魔刀。”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是问句。

戮世摩罗身后的逆神都快要抽出来了：“大哥了解弟弟，就是不知道肯不肯满足弟弟的要求，你给我，我就离开。你不给……”他话说到这里，那柄双头的长剑终于被他握在手内，尖头冲着边上的另外一间牢房，魔气萦绕在上，随时蓄势待发。

他表情看上去并不多凶戾，只是嘴角挂着抹肆意妄为笑，连眼神都十分淡漠，但说出来的话却全不是那回事儿：“他就要死。”

俏如来袖中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，却仍旧镇定：“魔刀重要，我未携带在身上，要是有一人因为这件事情枉送性命，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它的下落。”

他非是不能在这里运使止戈流，直接将戮世摩罗擒下，只是感知中隐约还有一人气息，隐没在黑暗中，蛰伏着凝视着他。

况且还有另外一层原因，俏如来暗暗在心中计算着。

这四周的普通人，委实太多了。

他不着痕迹地下了决心，赌一把吧。

“久闻魔世修罗国度有一大魔，为魔世帝尊的左右手之一，名为网中人，只是不知道这位悍将竟然也学会了人类的算计，会想着如何偷袭他人。”他扬声说道，“我不愿伤人命，不如等我从这地方离开了，我们三人到城外再战，倒是要如何做，俏如来都愿意奉陪到底。”

戮世摩罗看着他啧啧两声，面上露出不耐，逆神的剑尖从一旁转了过来，正对着他的面。俏如来直对着对方的威胁，体内的止戈流察觉到威胁，隐约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辉。他神情凝重，却始终不肯做出退让的表现。

这样僵持了半晌，戮世摩罗才缓缓开口：“我心怀天下的好大哥……说实在的，从小我就觉得你很讨厌。”他收回了逆神，懒洋洋地看着他，“现在也一样。”

亲情是最为难解的东西，俏如来随着他的话，心中涌出一阵难言的酸楚，他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，强迫自己做下这样的决定，已经艰难。说一千道一万，面前的人终究是自己的弟弟，他怎么能不觉得痛心呢？

像是为了捉住他这一瞬间的动摇，戮世摩罗突然发难，幽冷的剑光从他指尖窜出去，快如奔雷冲到了转角处出现的人类面前。寒光一抹，那人连惨叫也来不及，瞬间身首分离，血喷了老高，泼溅在俏如来面前的地面上。

“实在不是很巧，我今天不打算听你的话，想必我的爱将跟我同样的想法。”戮世摩罗仍旧笑嘻嘻的，“幽灵魔刀你今天给不给我都无所谓，我能把这里的人都不当成是人，但是你能么？我亲爱的大哥。”

跌落尘埃的头颅正滚在了他的视线之中，那张脸很是平凡，是淹没人堆之中就再寻不出的普通人罢了。但俏如来见过他，也跟他说过话，就在几个时辰之前，这狱卒还曾好心宽慰过他。但现在人却死了，就在他面前，成了他来不及阻止的一条冤魂。

俏如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，他脾气温和，又善解人意，包容大过苛刻，已经很多年未曾这样动怒，此时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。

他对戮世摩罗如何，的确也是在思量拖延一些时间，好让别处的准备更完备些，但现在却不想再拖。

暗处的人出现在了明处，那个人面上覆着蛛网一般的铁面具，只露出削尖的下颌，俏如来对他不熟悉，但是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危险诡谲的气息。

一对二，并不是很好的选择，但是眼下也容不得他有更多的选择。只要他有离开的意思，这监牢中的其他人，断然不会再有别的生机。

俏如来左手平抬，墨狂在他手中凝聚成形，古朴的气息透过这柄青铜色的重剑来到众人面前，流转的光华汇聚成圆形的阵法在他脚下旋转，逐渐成为一个密不透风的剑阵，向外扩散开来。

止戈流，开阵。